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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薇穿旗袍

發布時間:2023-10-10 14:58:59

A. 王安憶的《長恨歌》

一個女人四十年的情與愛,被一枝細膩而絢爛的筆寫得哀婉動人,跌宕起伏。四十年代,還是中學生的王琦瑤被選為「上海小姐」,從此開始命運多舛的一生。做了某大員的「金絲雀」從少女變成了真正的女人。上海解放,大員遇難,王琦瑤成了普通百姓。表面的日子平淡似水,內心的情感潮水卻從未平息。與幾個男人的復雜關系,想來都是命里註定。八十年代,已是知天命之年的王琦瑤難逃劫數,與女兒的男同學發生畸形戀,最終被失手殺死,命喪黃泉。補充一句,"長恨歌"那些堆砌而成的"硬寫"、"死寫" 看慣了倒也看出了味道,看出了合理性,尤其結合故事、人物一起看(故事敘說,人物心理捕捉,向來是王安憶的強項) ,甚至覺得它們必不可少,覺得正是它們使這本書厚重起來的。

B. 《長恨歌》精闢點的評析

長恨歌》前幾十頁我不喜歡。感覺中,王安憶是在和張愛玲較勁。她的寫作獨白是:你張愛玲能寫,我也能寫;你寫得好,我寫得絕不比你差。然而,張愛玲筆下的上海、上海人,是活的,傳神的,是她用敏銳的五官切實感覺來而後輕松揮灑出的,而王安憶筆下的上海、上海人,是她坐在黑漆漆的斗室中,憑借電影、圖片、聽來的故事和一些文字記載開展想像,然後將想像蘸上干乎乎的墨水,使勁擠呀擠地"擠"出來的。她依賴的是她的勤奮、毅力和刻苦,依賴的是她豐富的想像力和感覺。她是在用想像與感覺堆砌,靠堆砌來"硬寫"、"死寫"、"愣頭愣腦"地寫......她寫"弄堂",寫"流言",寫"鴿子",一寫就是好幾頁,"咬 住"不放,寫得實在很笨。

要不是"長恨歌"得了"茅盾文學獎",我想我是不會繼續看下去的。

然而,幸虧我繼續看下去了。繼續看下去後,我的看法完全變了。

"長恨歌"是寫前國民黨要員的情婦王琦瑤幾十年來的生活。通過王琦瑤寫了幾十年歷史,或說通過幾十年歷史寫了王琦瑤的命運。王安憶筆下的歷史不是我們通常習慣於關注的與重大政治事件緊密聯系的歷史,而是作為時間的歷史。她極力渲染的是各歷史時期迷漫於空氣中的不同氣味、不同氛圍、不同的來自感官的特徵,她努力准確捕捉的,是各個歷史時期中特定個人的生存面目、精神依賴、趣味取向。由於投向歷史的視點不是政治,不是歷史變遷中存有的政治成份,而是作為時間、年代的歷史,歷史中的個人,故而,她筆下的歷史與個人顯得特別平實,真切,貼近,兩者的交融也因之更和諧,從而給人一種渾然一體的飽滿、渾厚感。"長恨歌" 確實寫出了作為年代的歷史,寫出了存在於歷史中的個人。

我覺得,王琦瑤這個人我認識,嚴家師母、毛毛娘舅我也認識,他們似乎就住在我童年、少年、青年時上海住的那條弄堂隔壁。這些遺老遺少身上散發出一股樟腦丸氣味。他們是躺在舊時的記憶上活過來的。"舊時",是他們家中不太打開的箱底壓著的幾件曾經漂亮過的西裝與旗袍。他們彼此靠著對這種樟腦丸氣味、"西裝、旗袍"氣味的記憶、嗅覺、感情走到一起的......

王安憶之所以看中王琦瑤這個人物,寫她,是因在她身上看見了一份愴涼。一份逼人的、擺脫不了的愴涼。這份愴涼與其說來自命運來自歷史變遷,不如說來自生命本身;與其說來自王琦瑤,不如說來自王安憶自己。這份愴涼是王安憶人到中年對生命的感悟,是對美好生命流水般逝去的一首輓歌、一聲嘆息。"長恨歌"最大的成功正在於以冷靜的旁觀角度敘述了這份實在的、透自骨髓、揮之不去的愴涼。

王安憶的感覺很好,想像力很好。而且,她的感覺和想像很特別。她的感覺、想像常常不是感性的,而是理性的;不是感性的抒發與接收,而是理性的斷語。理性歸納過的感覺與想像所能擁有的空間應該很有限,但在王安憶那則泉涌不息,無窮無盡,被用得層層疊疊。在讀者一而再,再而三地感覺她的刻意、堆砌、笨拙感覺得不耐煩,感覺得有點累時,又不得不嘆口長氣,無可奈何、心服口服地承認她的感覺、想像獨特且准確,承認她的感覺、想像是她腦中流出的,信手拈來的,承認這是她的風格,至少是"長恨歌"這部小說的風格--就像"長恨歌"的一個"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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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一句,"長恨歌"那些堆砌而成的"硬寫"、"死寫" 看慣了倒也看出了味道,看出了合理性,尤其結合故事、人物一起看(故事敘說,人物心理捕捉,向來是王安憶的強項) ,甚至覺得它們必不可少,覺得正是它們使這本書厚重起來的。

還得略談"長恨歌"的不足。比如說,關於王琦瑤的女兒薇薇;比如說,王琦瑤被長腳殺死...... 薇薇這個人物可有可無,沒有也許更好。作者想通過青少年薇薇寫出那個年代,可薇薇沒寫好那年代也沒寫好。明確讓人感到的,只剩作者寫微微的用心(又一個刻意)。王琦瑤為什麼會死?作者想以她的死來加強悲劇效果,加強她身上存有的那種愴涼感。然而,王琦瑤身上的愴涼感不是靠死來突出的,而是靠活,靠她怎麼活下去怎樣活出愴涼來。長腳殺王琦瑤殺得莫名其妙,殺得太戲劇化,這一殺,將一本沉甸甸的書、將一個嚴肅的作家,"殺"出了一些輕浮、殺出了一些稚嫩。

然而,"長恨歌"縱有再多的不足,一切不足在她獲得的巨大成功面前都顯得不重要。

"長恨歌"不可取代,王安憶不可取代。

C. 07還是08年的萌芽雜志里有篇文章《錦瑟》誰能幫我找到這個文章啊

我也超喜歡這篇!

錦瑟(小說)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在孩子們的誦讀聲中,我彷彿又看見她了。側轉身,她回過頭來,笑盈盈地看著我說,「記住這首詩,也就記住姨婆了。薇薇,你會永遠記住姨婆嗎?」

「會的,姨婆。」幼年的我脆生生地答,不加思索。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朗朗的誦讀聲中,我沉下心來細細地回憶她的容顏。我惶然發現,她終究還是遠行了,我心深處,她的身影徘徊依舊,卻輪廓不清。時光不斷地在亡人日漸模糊的面容上添枝加葉。我終於還是忘記她的確切容顏了.

她的名字,就叫錦瑟。

母親從來都只叫她「柳姨」。而我,喚她做「柳姨婆」

(二)

外祖父去世後,尚在鄉下的父母親,先設法讓五歲的我回城裡老家。偌大的房子,就我和她兩人住。

剛回老屋,我不習慣獨眠。夜晚熄燈時分,令人絕望的黑暗便突然涌進卧室。層層的黑,連我的呼吸都彷彿陷入了黑暗之中。我在黑暗之中,宛若將被黑暗所融化。我揪緊被子,用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抵抗著黑暗。

除了黑暗,老屋夜晚的寂靜也令我膽戰心驚。有時我在夢中會突然被從內耳發出的耳鳴聲驚醒。轟隆隆尖銳的耳鳴若鋒利的刀刃,將我的意識分割細碎。最後,聲響從耳到心,若一道霹靂,轟然將我劈作兩半,於是我便在痛苦中驚醒。

「婆婆......」

我光著腳,穿過廊道,嗚咽著往姨婆的卧室跑。我爬上姨婆的大床,一雙溫暖的手立刻從黑暗中伸了過來,摟住我的腰,一把將我拽進散發著沉沉暖香的被褥里。喜歡用香木珠熏衣物的姨婆身上有幽幽木香,我枕著姨婆的手臂,聽她的酣聲連綿悠長。黑暗的恐懼在她鮮活的酣聲中消失怠盡。層層黑暗忽然變了顏面,溫柔敦厚地催我入夢。

晨起,我最喜歡看姨婆梳頭。姨婆的頭發長長的,一直垂到腰際,稀疏灰白。牛骨梳緩緩滑過她的長發,牽扯下絲絲灰白落發。她總小心翼翼地將纏在梳齒上落發根根卸下,在手上纏成一團。她將落發放在一個黑色的脫胎木首飾盒裡。「以後,等頭發掉得差不多了,可以填在發髻里。」

她一邊梳頭,一邊教我背古詩,最常叫背的,就是《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姨婆的嗓音輕柔。

「一弦一柱思華年......」我一邊把玩她的落發,一邊應對著她的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背全了詩,姨婆的頭發也梳好了。

「薇薇,這是婆的名字——錦瑟,記住了沒?」

「記住了,我的名字有詩么?」

「有,《採薇》。『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婆,你念,你再念一遍。婆,你也要記我的名,我的詩。」我揚起頭,一本正經。

「婆記得的。憨女。『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以後如果你長大離開婆了,婆一念這句詩,你就跑回來看婆好么?」

「好!你要大聲念。倘若離得太遠了,我怕聽不到。」我蹙眉。

姨婆笑著把滿面愁容的我摟進懷里。

遇到天晴時,姨婆就將閣樓里的幾個大箱子打開,讓箱里的東西見見天光。大多箱子裝的是古籍書。其中有個小巧點的,裝的是衣物:金線綉的鳳凰牡丹織錦緞面、水綠的生絲旗袍、銀色軟緞披肩......漂亮的絲織物件,沾著箱子沉沉的樟木香,隱約還嗅得被時光藏起來的冷清的皂香。我一件件展開來,喜滋滋地往身上套。

「憨女,一手的汗,別弄臟了!」姨婆罵是罵,眼裡卻含著笑,「喏,這件,綠旗袍,是我做姑娘時最喜歡的。」

我看著她展開綠絲旗袍,往身上一比劃,匆匆收起。我嗄嗄笑著。姨婆幾時從綠絲旗袍里走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

「姨婆,我要。」又拿起旗袍套身上。長長的絲袍拖了地。

「唉喲」姨婆作勢要打,一把拎起旗袍下擺,順勢將它從我身上剝了去。

幾年後,父母也返城,搬回老屋住。我看著突然在我面前重新出現的父母,卻生分了。我緊緊拉著姨婆的手,手心汗津津地,卻死也不鬆手。

母親回來,將老屋整理修葺一新。除了姨婆的那幾個樟木箱,閣樓里的雜物統統地被搬到儲物間。

「柳姨,有些東西,扔箱里幾十年沒用了,佔地方。最後也得處理掉......」母親有意無意地和姨婆提了幾次。終於,樟木箱從閣樓被挪到了客房,最後又被挪到了放雜物的儲藏間。

「理理吧,那木箱......」姨婆猶豫了一下「該扔的就扔了吧。」

母親叫了工人過來收拾,扛箱子出去。姨婆突然起身,打開其中的一個木箱,摸索著,抽出那件水綠色的生絲旗袍。

母親說我長大了,夜裡,不許再去打擾姨婆。

「以後,晚上別老過去姨婆那裡睡。自己睡!」母親冷著臉,黑色眼瞳里出現了我看不清的星星,隔開了映在她眼瞳中的我。

夜裡,我將頭蒙進被裡。被裡,黑暗漫無邊際。被窩里我的呼吸沉重,悶悶地壓在我心上。我緊緊揪住被角,睜大眼,嚴嚴實實地將自己與被子外面的黑暗隔離開來,可被子外邊黑暗的恐懼如水,無縫不入。

「婆婆......」我嗚嗚咽咽地掀開被,跳下床。光著腳想往姨婆的卧房跑,卻又不敢。我團坐在床上,在黑暗中哭著。除了哭,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哭什麼?」母親生氣地從她的卧房出來問。

「我怕。」

姨婆也被驚醒了,走了過來。

「來,過來和姨婆睡。」

我看著她,只是哭。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一團影子,緩緩走近我。我嗅得見她身上清爽的木香味。這味道令我放心。我向她伸出手去。

「自己睡!這么大的人了!柳姨,別慣著她。」

一聲嘆息,那團溫暖的影子離去,黑暗中,清冷的木香久久躑躅。

(三)

柳姨,母親總這么叫她。

我知道,親外婆早已扁成了一張薄薄的像片,就在母親的卧房抽屜里。我曾無數次凝望像片上那身著碎花旗袍的女子,看著她凝固在時光之外的笑顏,看著她與姨婆有幾分相似的眼眸。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和姨婆一樣沉沉的木香。

母親與姨婆相敬如賓。我能感覺得出她們之間的隔閡。她們間的淡漠,是母親將姨婆整理過的書架,一言不發地重新擦拭一番;是母親獨自熬了白粥,而不吃姨婆做的麵食;是姨婆笑著指出母親的南洋口音,而母親則厭煩地打斷姨婆教我背的古詩......

我困惑地行走於母親與姨婆之間,漸漸習慣於獨自沉思。我長久地趴在院里的水井邊,低著頭看井。井水平靜,隱隱約約看得見自己的一雙眼睛,從黑魖魖的井裡往外瞅。陽光僅在暑天午後的某個時刻直射水井,向井底投下綠瑩瑩的一道光柱。綠瑩瑩的光柱下,我窺見隱藏在平靜的水面下崎嶇不平的井壁、凹凸起伏的井底。光柱轉瞬即逝,井面下的世界倏地隱沒,水面平靜如鏡。大人的世界於我而言,神秘若那井面下的世界,若即若離。

(四)

上學識得幾個字後,我便時常躲進姨婆屋裡看書。母親不喜歡孩子一幅老氣橫秋的讀書相,見我成天不吭聲,捧著書看就皺眉頭。而我也怕招惹她,惟有走進姨婆房裡,嗅著淡淡的書墨香看書,心裡方覺得踏實。姨婆從不責備我,她的房裡有數不盡的書,一本本整整齊齊地擺在書架上。姨婆把帶有插畫的書全擺在最下層,我夠得著的地方。

「莫非這孩子大了以後也像錦瑟婆,滿肚腹詩書?」不識相的鄰居這么說。

「多出去跑跑啊,別老呆婆婆房裡,和別的小朋友玩去啊。」母親聽罷,皺著眉,拿開我手裡的書。「出去,出去玩去。」她揮揮手,若趕只不聽話的蠅蟲般。我站著不動,盯著她手裡的圖書。

「出去玩,聽見了沒?」她大聲訓我。

我淚汪汪看著她,不知所措。

「薇薇愛看書也不是壞事,你就由著她看吧。。。。。。」姨婆笑著勸。

「不行。出去玩!」母親突然發怒了。

姨婆一下子噤聲。我朝姨婆撲過去,緊緊抱著姨婆不放手。「這孩子,去,去啊,聽媽媽的話。」她撫摸著我的背,柔聲說。我一動不動也不動,就死死抱住她。

「唉,這孩子若天性好靜愛看書,就讓她看書吧,是好事啊。」姨婆輕聲說。

母親看了看死死纏住她不放的我,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為人做事哪能總由著性子來?」

必有些事,是我所不了解的。它們藏在時光中,藏在母親的眼眸中,藏在姨婆被丟棄的樟木箱里。

10歲那年,斷了十幾年音信,遠在南洋的姨媽和表姊輾轉回來了。分離幾十載重又與母親相逢,姨媽淚汪汪地拉著母親不鬆手,而對一旁的姨婆,卻只淡淡地寒暄,話里帶著冰。

住了幾天,表姊驚異於我對姨婆的依戀。「她是假外婆啊。我們的親外婆早就不在了......憨女,你知道她是假外婆了還和她親?」

我看著大表姊的眼,怔怔地。

夜裡,表姊與我同榻,用與母親相同的,柔柔的南洋口音絮絮地對我說:「外公被她迷了心啊,否則我們白家不至於這么凄慘。親外婆是南洋的阿祖為外公娶的,外公不合意,兀自娶了她做二太太。阿祖去世後,外公索性不回了,把親外婆和我阿母、阿姨孤零零拋在南洋。她幾年沒有生育,外公又想把兩個女兒要回內地。親外婆不捨得,留了一個在南洋。要不是她,阿母不至於和阿姨姊妹分離幾十年。親外婆也不至於成天躲著人抹眼淚,早早得了肺病死了。倘若外公好好地留在南洋經營祖業,後來哪裡會受這么多苦,還連累了你阿母。。。。。。」

「外公不回南洋,真的不管你阿母和親外婆啦?」

「唉,開始時還往南洋寫寫信的......後來,這邊時局變了,音信全無,彼此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話說回來,她也真夠膽大啊,女學生,居然在那時敢抗著父母嫁個商人做二太太。」表秭冷不丁又補了一句。

「那,她是壞人?」我的心思全亂了。

我屏住氣,等著表姊往下說,而她卻打了個呵欠便止住了。不一會兒,枕邊傳來她沉沉的呼吸聲。我抬眼看窗,白日里的溽熱已消散,夜風習習探進屋來,掀起窗紗,於是,窗外幽藍的天幕便在窗紗輕舞飛揚時分,倐忽隱現。我躺在床上,提著心一次次地等待著,等待著窗紗揚起。

姨母和表姊走後,我問姨婆,「婆,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說呢?」她不看我,閉上眼。

我不停地問,執著地要知道答案。

......

(五)

我離姨婆慢慢遠了。姨婆的故事,在姨母與表秭的出現後,再次流傳在父母親戚鄰居的言談中,故事的主人公是抽象的音節,寄生在他們的唇齒間。我惶恐地發現她在我的心中變了輪廓,卻無能為力。

我沉默著,靜靜躲進姨婆的書里。我翻遍了姨婆房裡所有帶插畫的書,連那些不帶插畫的書,也生吞活剝地讀了許多。在姨婆的書里,我不再惶恐,那裡有我所熟悉的油墨香,有令我屏息難棄的故事,還有,我爛熟於心的詩歌。

端午到了。姨婆母親一同置粽葉、糯米、肉餡、蝦仁包粽子。粽子做好後,母親警告我,「小孩子,不能多吃。只能吃一個!吃多了不消食!」

我吃完一個粽子,抬眼看姨婆,「婆婆......」我的眼淚啪噠啪噠落下來,悶悶不樂地盯著眼前誘人的粽子。她軟下心來,慌忙朝我睒睒眼,待母親一離開餐廳,立刻偷偷把幾顆大粽子塞我手裡。我快樂地吃著,一個接一個。

「別吃了,夠了,夠了!」姨婆急急攔我。

我甩開她的手,蒙頭吃。我果真吃傷了胃,躺在床上起不來。在母親的質問下,我一下子把姨婆供了出來。「是婆婆,婆婆讓我吃的......」母親沉下臉來。

「明知道薇薇胃腸弱。姨,你......」

姨婆難堪地搓著手,看著我,求助。

「我不想吃的,是你給我的。你給我的,給了幾個」我怯怯地說,偷偷瞥了她一眼。我看見她的眼倐地暗淡,起身離開。

「你個憨女,她,難道她讓你吃屎你也吃啊?」母親見她離開,輕聲責怪。

我點點頭,討好地說,「她是假外婆。心腸壞.....」話音未落,我發現母親看著我的身後,臉色徒地變了。姨婆手裡拿著從院子里摘來的消食草葯,不知何時已悄然進屋了。她一言不發地看了我一眼,緩緩退出屋。她的眼神若一道寒流,從我的心上滑向指尖,我的手指倏地涼了。

夜晚,我躺在卧房的床上,胃疼得厲害。漫天普地是疼痛的牙齒,啃嚙著我的胃我的神經。隱隱約約聽見姨婆的抽泣聲,在夜間,如繭絲,層層疊疊,將她的哀傷裹在黑暗之中。最後,一切歸於寧靜,抽泣聲、嘆息聲,全部消逝無蹤影。我的意識,也漸漸墜入漫無邊際夜的寂靜之中。

第二天醒來後,我看見姨婆已盤好了頭,和父母一起,端坐在餐桌前。隔宿的哀傷是凝固的冰,藏在她的眼眸里。我的胃依舊疼著。

(六)

姨婆離我愈來愈遠了。她身上沉沉的木香偶爾還飄進我的夢里,隔簾望月般不真切。她養了只貓。落日時分,她長時間地抱著貓坐在陽台的躺椅上,一言不發地向著夕陽的方向看著,看著太陽一點點失去熱度。

偶爾,我還去她的屋裡尋書看,拿了書就走。

一天,我在垃圾桶里看見那方掉了漆的脫胎首飾盒,掀開的盒蓋微微露出絲絲灰白的頭發。我拾起盒,拭去上面的污漬,猶豫了一下,把灰發從脫胎首飾盒中揀出,團成一團,扔垃圾桶里。

最後一次和姨婆在露台上納涼,已是仲夏。她躺在搖椅上,一邊啪噠啪噠地為我搖著蒲扇,一邊吟詩:「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我趴在長竹椅上,一邊聽著她吟詩,一邊看著天上的月,悄然由初生時分淳和溫柔的黃色變為凄清冷寂的銀色。

「姨婆,你剪了發,我認不得你了。你是從前的姨婆嗎?」我冷不丁地說。月光映照在她的臉上,她嘆了口氣。

「我不是,薇薇,你也不是從前的薇薇了。薇薇長大了。」

她的目光又從我身上收了回去,重又抬起臉看頭頂的月。許久許久,她突然幽幽問我:「薇薇,你長大後,還會記得小時候婆婆教你讀詩么?」

我慌忙點頭。

「薇薇,我想回家去了。」

「家?這不是你家?」

「姨婆的家在很遠很遠的江寧。」

「嗯,那你幹嘛到這兒來?」我突然心一硬,挑釁地看著她。

她愣住了,低頭看著我的眼。我緊盯著黑暗中她逆著月光的眼,那裡面有我看不清的霧。良久,她移開目光,仰首望月,輕若耳語道,「薇薇,人還是得聽從自己的心願做事。身體委屈點不要緊,別委屈自己的心。」她的眼瞳中,映著清冷的月,兀自舞蹈。

「你後悔么?」我突然問了這句話,連自己都覺得吃驚。從大人們的言談中,我隱隱約約地知道,姨婆的娘家在江寧也算旺族,祖上出過翰林。嫁做白家二太太後,她就再沒臉回娘家。老母親臨終前,還苦苦等她回去。

「不,心正所願,我不後悔。」她笑了,「薇薇,我走了你會想姨婆嗎?」她拿眼睛愣愣地看著我。

「不想不想」我嬉笑著,看著她。

「真的?」她蹙了蹙眉,用手撫我的頭。

我也蹙著眉。我說的,一半是實話。姨婆早已不是那個從前的姨婆了,她已從我記憶中那個溫暖的、令我萬分依戀的影子中走出,如同曾經的她,從綠絲旗袍里走出來,再也回不去了。我突然難過起來,低下頭,「會,會有一點點想的。」

月光如水般滑過她的搖椅,鋪向我的竹椅,在我的光腳丫上印上蒼蒼的一片白跡後,忽然消失,不知隱沒何方。我看著頭頂上的月,眼皮越來越沉。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遠,漸漸地離了我的心。。。。。。

(七)

姨婆決意要回老家。她和母親徹夜長談。她們的話語,在黑暗中遊走,絲絲縷縷,忽兒飄進我耳中,忽兒隱匿無蹤。

「我回去......把你媽和你爸合葬了吧,你媽等得夠苦的了,入土為安......我知道,上次你姊來,帶你媽的骨灰回來了......我,以後陪我老母親去......」

隨後幾天,姨婆開始收拾東西。

「這件,薇薇你小時候要的。薇薇,現在還要麼?」她拿出了那件水綠色的絲織旗袍。

「恩」,我接過旗袍,往身上一掛。旗袍下擺搭在我的腳踝,涼絲絲地癢。

「薇薇,你大了......」她看著我,眼眸深處,晶晶亮的星星晃動。「薇薇再過幾年,該是個漂亮的大姑娘呢。婆婆怕看不到了......」她輕聲笑了笑。笑聲尚在唇齒間,便戛然而止。

姨婆走了。

姨婆養的貓咪小白哭了幾天。蹲在姨婆常坐的椅子上,睜著美人眼看著我。「傻貓,婆婆不會回來了。」我欲上前抱它,它一個轉身,跳下椅。號叫著往前走,走了不遠,又重新蹲下,睜大眼睛看著我。

(八)

親外婆的像片已從母親的卧房抽屜挪出,顯眼地被母親掛在書房裡。像中的女子一身素雅小碎花旗袍,身姿婀娜,細長的眉下一雙美目凝視前方。

我拿出姨婆的那方黑色的脫胎木首飾盒,黑漆漆的盒面上隱隱約約映著我的眼睛。我後悔,不該將姨婆的頭發扔了。

姨婆回去不久,就生病了。她的侄兒照顧她。母親每個月定期給她匯錢。我同母親一起給姨婆匯錢去,我看見薄薄的幾張鈔票唰啦啦滑過銀行小姐的指尖,姨婆在記憶中的形象慢慢地薄成一張張鈔票。

「又寫信過來了,說這個月血壓又高起來了......又得寄錢過去,那個侄兒,怎麼照顧的......」

「那......讓婆婆回來吧......」我怯怯地說。

母親沉默良久。

我咽了口口水。低頭。

新年將近。母親買了一堆的賀卡。我興奮地在一旁,從中挑最美的,依次遞給母親寫賀卡。剩下最後一張,俗艷的深紅底,熱鬧的紅色團花,紅得逼人的眼。母親蹙著眉,再想不起該寄給誰了。

「這張,給婆婆寄去吧。」我輕聲問母親。

「恩,你寫吧。」母親不加思索,起身。

我工工整整地在賀卡上寫「節日快樂!」,就再想不出該寫什麼好了。我的手心全是汗,濡濕了賀卡襯紙。

「薇薇」落款處我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九)

姨婆回信了,歪歪斜斜的幾個字,尷尬地趴紙上:「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我若收到燙手的烙鐵,把信塞進抽屜里,過不了多久,信就知趣地消失。

姨婆養的貓咪小白下貓仔了,滿月後,父親把貓仔扔了。

貓咪小白天天睜著美人眼,對我哭著要貓仔。後來,它不哭了,鬼鬼祟祟地躲著我。不久我發現它的肚子又鼓了起來,我莫名地慌張。後來,它的肚子癟了,我卻不見貓仔。不到一星期,它死了。據說是誤吃了葯老鼠的東西,死在溝里。夜裡我隱隱約約聽見貓仔在鄰家荒廢的院里哭。

「貓仔在鄰居家,」我對父親說,卻不看父親的眼。因為我知道說了也無濟於事,大人不可能為救貓仔打開鄰家早已鎖閉多時的院門。

夜裡我提著心尋貓仔哭聲。它們哭了幾晚後,就再沒聲音了。

收到姨婆的回信不久,姨婆就去世了。那年的春節,特別陰冷。我躲在家裡,藏進被窩里看書,我的腳冰涼,許久許久暖不過來。窗外辟里啪啦的爆竹聲連綿不絕,我起身,將鼻子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呵出的熱氣模糊了窗,阻隔了我的視線。我用食指在窗玻璃上劃字:錦瑟錦瑟錦瑟......

被上攤開的書,寫著我早已熟悉的詩《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詩頁畫著彩圖。拙劣的筆觸,俗艷的色彩,生生扎疼我的眼睛。

後來,我就開始做夢:我走進了鄰家荒廢的院子里尋貓仔。我打開鄰家枝藤蔓生的後院門,闖進塵土飛揚,黑魖魖的樓里。貓仔的哭泣聲微弱若懸絲,若隱若現。可我始終尋不到貓咪。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著貓咪的哭泣聲,一下下響著,惶恐而又無助。

我無數次地闖入這個夢境。悠長的夢,在6年後,我18歲那年,才有了結局。鄰家的大門開了,出來一個陌生的女子,她告訴我,貓咪死了,不用再找了。我長吁了口氣,彷彿是早已得知的答案。

我明白,有些事,是再無法改變的。時光前行,過往、現在,在我們身後,在我們的足下,寸寸凝固。

忘了吧。

(後記)

填高考志願時,長輩們堅持讓我讀商科,但我還是執意報考了我所喜歡的中文專業。畢業後,我成了一名中學語文教師。

「你讀中文,一輩子和文字打交道,一輩子清貧,以後會後悔的。」他們對我說。

「心正所願,我不會後悔的。」空靈處,我聽見她的聲音。

那年清明,我去了一趟姨婆的老家。我帶去了一大捧她最喜歡的白茶花。

「喏,那就是姑的墓。姑總說你和她最親。姑臨走,還念叨著你的名字。」她的侄子陪著我去,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著話茬說。

「姑說,你肯定會過來看她的。」他蹲下身,隨手將墓座邊的荒草拔了去。連根拔起的草掀起土,淡淡的土腥味彌漫。我怔怔看著他的嘴翕動,聲音從他的嘴裡吐出,卻只滑過了我的耳膜,落不到心上。

我撫摸著墓石碑上冰冷的字元「柳錦瑟」。恍惚間,看見許多許多年以前,那個穿著水綠色生絲旗袍的女子,眼眸深深:

「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一柄斷了的戟,狠狠地刺進我心裡。滿捧的白茶花從我的手中滑落。時光中的女子,忽地隱去。落花飛揚,記憶的碎片如煙消散

D. 「原子彈之母」吳健雄,被譽為「世界物理女王」的華裔女科學家,認識嗎

2020年2月16日,這天是吳健雄女士去世23周年紀念日,她是一個令世界矚目的女人,被人們稱為「世界物理女王」。

1957年瑞典皇家科學院公布了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獲得者,分別是楊振寧和李政道兩位教授,但引起了科學家們的廣泛質疑和不滿,因為他們覺得這並不公平,這個諾貝爾獎應該再添上一個人的名字——吳健雄。

原子彈之母

即便與諾獎擦肩而過,但是吳健雄先生的一生獲獎無數,被人們譽為「世界物理女王」「東方的居里夫人」,她的一生為物理事業做出了卓越貢獻,成為別人眼中的傳奇。

E. 周星馳功夫開場的那個女的名字,就是一開始穿旗袍的那個

任珈銳。

任珈銳,1982年5月15日出生於浙江溫州,中國內地女演員。

2002年2月,出演由肖鋒執導,林海鷗編劇,央視出品的青春偶像劇《青春的童話》,劇中飾演莫南的妹妹莫北。

2003年,出演由楊海波執導軍旅題材電視劇《太陽滴血》,劇中飾演麗娜。2003年,出演由張紀中製片於敏執導古裝歷史電視劇《永樂英雄兒女》,劇中飾演柳夢如。


(5)李薇薇穿旗袍擴展閱讀:

演藝經歷

2004年,出演由都曉執導的古裝電視劇,《大宋驚世傳奇》,劇中飾演百合。

2004年12月,出演由周星馳執導,周星馳、曾謹昌、霍昕、陳文強編劇,的動作喜劇類電影《功夫》,任斯璐飾演鱷魚幫大佬的夫人。

2005年2月,出演由唐大年執導的都市新型情感劇《動什麼,別動感情》,劇中飾演小柳。

2005年5月,出演由張多福導演的歷史喜劇《縣令黃馬褂》,劇中飾演馮小月。

2009年8月,出演湖南衛視推出的青春偶像劇《一起來看流星雨》,劇中飾演俆麗麗。

F. 誰有《少年文藝》2008第三期《錦瑟》的全文,急用啊!!

錦瑟(江蘇《少年文藝》選用)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在孩子們的誦讀聲中,我彷彿又看見她了。側轉身,她回過頭來,笑盈盈地看著我說,「記住這首詩,也就記住姨婆了。薇薇,你會永遠記住姨婆嗎?」

「會的,姨婆。」幼年的我脆生生地答,不加思索。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朗朗的誦讀聲中,我沉下心來細細地回憶她的容顏。我惶然發現,她終究還是遠行了,我心深處,她的身影徘徊依舊,卻輪廓不清。時光不斷地在亡人日漸模糊的面容上添枝加葉。我終於還是忘記她的確切容顏了。

她的名字,就叫錦瑟。

母親從來都只叫她「柳姨」。而我,喚她做「柳姨婆」

(二)

外祖父去世後,尚在鄉下的父母親,先設法讓五歲的我回城裡老家。偌大的房子,就我和她兩人住。

剛回老屋,我不習慣獨眠。夜晚熄燈時分,令人絕望的黑暗便突然涌進卧室。層層的黑,連我的呼吸都彷彿陷入了黑暗之中。我在黑暗之中,宛若將被黑暗所融化。我揪緊被子,用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抵抗著黑暗。

除了黑暗,老屋夜晚的寂靜也令我膽戰心驚。有時我在夢中會突然被從內耳發出的耳鳴聲驚醒。轟隆隆尖銳的耳鳴若鋒利的刀刃,將我的意識分割細碎。最後,聲響從耳到心,若一道霹靂,轟然將我劈作兩半,於是我便在痛苦中驚醒。

「婆婆......」

我光著腳,穿過廊道,嗚咽著往姨婆的卧室跑。我爬上姨婆的大床,一雙溫暖的手立刻從黑暗中伸了過來,摟住我的腰,一把將我拽進散發著沉沉暖香的被褥里。喜歡用香木珠熏衣物的姨婆身上有幽幽木香,我枕著姨婆的手臂,聽她的酣聲連綿悠長。黑暗的恐懼在她鮮活的酣聲中消失怠盡。層層黑暗忽然變了顏面,溫柔敦厚地催我入夢。

晨起,我最喜歡看姨婆梳頭。姨婆的頭發長長的,一直垂到腰際,稀疏灰白。牛骨梳緩緩滑過她的長發,牽扯下絲絲灰白落發。她總小心翼翼地將纏在梳齒上落發根根卸下,在手上纏成一團。她將落發放在一個黑色的脫胎木首飾盒裡。「以後,等頭發掉得差不多了,可以填在發髻里。」

她一邊梳頭,一邊教我背古詩,最常叫背的,就是《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姨婆的嗓音輕柔。

「一弦一柱思華年......」我一邊把玩她的落發,一邊應對著她的詩。「......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背全了詩,姨婆的頭發也梳好了。

「薇薇,這是婆的名字——錦瑟,記住了沒?」 「記住了,我的名字有詩么?」

「有,《採薇》。『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婆,你念,你再念一遍。婆,你也要記我的名,我的詩。」我揚起頭,一本正經。

「婆記得的。憨女。『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以後如果你長大離開婆了,婆一念這句詩,你就跑回來看婆好么?」

「好!你要大聲念。倘若離得太遠了,我怕聽不到。」我蹙眉。

姨婆笑著把滿面愁容的我摟進懷里。

遇到天晴時,姨婆就將閣樓里的幾個大箱子打開,讓箱里的東西見見天光。大多箱子裝的是古籍書。其中有個小巧點的,裝的是衣物:金線綉的鳳凰牡丹織錦緞面、水綠的生絲旗袍、銀色軟緞披肩......漂亮的絲織物件,沾著箱子沉沉的樟木香,隱約還嗅得被時光藏起來的冷清的皂香。我一件件展開來,喜滋滋地往身上套。

「憨女,一手的汗,別弄臟了!」姨婆罵是罵,眼裡卻含著笑,「喏,這件,綠旗袍,是我做姑娘時最喜歡的。」

我看著她展開綠絲旗袍,往身上一比劃,匆匆收起。我嗄嗄笑著。姨婆幾時從綠絲旗袍里走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

「姨婆,我要。」又拿起旗袍套身上。長長的絲袍拖了地。

「唉喲」姨婆作勢要打,一把拎起旗袍下擺,順勢將它從我身上剝了去。

幾年後,父母也返城,搬回老屋住。我看著突然在我面前重新出現的父母,卻生分了。我緊緊拉著姨婆的手,手心汗津津地,卻死也不鬆手。

母親回來,將老屋整理修葺一新。除了姨婆的那幾個樟木箱,閣樓里的雜物統統地被搬到儲物間。

「柳姨,有些東西,扔箱里幾十年沒用了,佔地方。最後也得處理掉......」母親有意無意地和姨婆提了幾次。終於,樟木箱從閣樓被挪到了客房,最後又被挪到了放雜物的儲藏間。

「理理吧,那木箱......」姨婆猶豫了一下「該扔的就扔了吧。」

母親叫了工人過來收拾,扛箱子出去。姨婆突然起身,打開其中的一個木箱,摸索著,抽出那件水綠色的生絲旗袍。

母親說我長大了,夜裡,不許再去打擾姨婆。

「以後,晚上別老過去姨婆那裡睡。自己睡!」母親冷著臉,黑色眼瞳里出現了我看不清的星星,隔開了映在她眼瞳中的我。

夜裡,我將頭蒙進被裡。被裡,黑暗漫無邊際。被窩里我的呼吸沉重,悶悶地壓在我心上。我緊緊揪住被角,睜大眼,嚴嚴實實地將自己與被子外面的黑暗隔離開來,可被子外邊黑暗的恐懼如水,無縫不入。

「婆婆......」我嗚嗚咽咽地掀開被,跳下床。光著腳想往姨婆的卧房跑,卻又不敢。我團坐在床上,在黑暗中哭著。除了哭,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哭什麼?」母親生氣地從她的卧房出來問。

「我怕。」

姨婆也被驚醒了,走了過來。

「來,過來和姨婆睡。」

我看著她,只是哭。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一團影子,緩緩走近我。我嗅得見她身上清爽的木香味。這味道令我放心。我向她伸出手去。

「自己睡!這么大的人了!柳姨,別慣著她。」

一聲嘆息,那團溫暖的影子離去,黑暗中,清冷的木香久久躑躅。

(三)

柳姨,母親總這么叫她。

我知道,親外婆早已扁成了一張薄薄的像片,就在母親的卧房抽屜里。我曾無數次凝望像片上那身著碎花旗袍的女子,看著她凝固在時光之外的笑顏,看著她與姨婆有幾分相似的眼眸。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和姨婆一樣沉沉的木香。

母親與姨婆相敬如賓。我能感覺得出她們之間的隔閡。她們間的淡漠,是母親將姨婆整理過的書架,一言不發地重新擦拭一番;是母親獨自熬了白粥,而不吃姨婆做的麵食;是姨婆笑著指出母親的南洋口音,而母親則厭煩地打斷姨婆教我背的古詩......

我困惑地行走於母親與姨婆之間,漸漸習慣於獨自沉思。我長久地趴在院里的水井邊,低著頭看井。井水平靜,隱隱約約看得見自己的一雙眼睛,從黑魖魖的井裡往外瞅。陽光僅在暑天午後的某個時刻直射水井,向井底投下綠瑩瑩的一道光柱。綠瑩瑩的光柱下,我窺見隱藏在平靜的水面下崎嶇不平的井壁、凹凸起伏的井底。光柱轉瞬即逝,井面下的世界倏地隱沒,水面平靜如鏡。大人的世界於我而言,神秘若那井面下的世界,若即若離。

(四)

上學識得幾個字後,我便時常躲進姨婆屋裡看書。母親不喜歡孩子一幅老氣橫秋的讀書相,見我成天不吭聲,捧著書看就皺眉頭。而我也怕招惹她,惟有走進姨婆房裡,嗅著淡淡的書墨香看書,心裡方覺得踏實。姨婆從不責備我,她的房裡有數不盡的書,一本本整整齊齊地擺在書架上。姨婆把帶有插畫的書全擺在最下層,我夠得著的地方。

「莫非這孩子大了以後也像錦瑟婆,滿肚腹詩書?」不識相的鄰居這么說。

「多出去跑跑啊,別老呆婆婆房裡,和別的小朋友玩去啊。」母親聽罷,皺著眉,拿開我手裡的書。「出去,出去玩去。」她揮揮手,若趕只不聽話的蠅蟲般。我站著不動,盯著她手裡的圖書。

「出去玩,聽見了沒?」她大聲訓我。

我淚汪汪看著她,不知所措。

「薇薇愛看書也不是壞事,你就由著她看吧。。。。。。」姨婆笑著勸。

「不行。出去玩!」母親突然發怒了。

姨婆一下子噤聲。我朝姨婆撲過去,緊緊抱著姨婆不放手。「這孩子,去,去啊,聽媽媽的話。」她撫摸著我的背,柔聲說。我一動不動也不動,就死死抱住她。
「唉,這孩子若天性好靜愛看書,就讓她看書吧,是好事啊。」姨婆輕聲說。

母親看了看死死纏住她不放的我,冷冷地剜了她一眼,「為人做事哪能總由著性子來?」

必有些事,是我所不了解的。它們藏在時光中,藏在母親的眼眸中,藏在姨婆被丟棄的樟木箱里。

10歲那年,斷了十幾年音信,遠在南洋的姨媽和表姊輾轉回來了。分離幾十載重又與母親相逢,姨媽淚汪汪地拉著母親不鬆手,而對一旁的姨婆,卻只淡淡地寒暄,話里帶著冰。

住了幾天,表姊驚異於我對姨婆的依戀。「她是假外婆啊。我們的親外婆早就不在了......憨女,你知道她是假外婆了還和她親?」

我看著大表姊的眼,怔怔地。

夜裡,表姊與我同榻,用與母親相同的,柔柔的南洋口音絮絮地對我說:「外公被她迷了心啊,否則我們白家不至於這么凄慘。親外婆是南洋的阿祖為外公娶的,外公不合意,兀自娶了她做二太太。阿祖去世後,外公索性不回了,把親外婆和我阿母、阿姨孤零零拋在南洋。她幾年沒有生育,外公又想把兩個女兒要回內地。親外婆不捨得,留了一個在南洋。要不是她,阿母不至於和阿姨姊妹分離幾十年。親外婆也不至於成天躲著人抹眼淚,早早得了肺病死了。倘若外公好好地留在南洋經營祖業,後來哪裡會受這么多苦,還連累了你阿母。。。。。。」

「外公不回南洋,真的不管你阿母和親外婆啦?」

「唉,開始時還往南洋寫寫信的......後來,這邊時局變了,音信全無,彼此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話說回來,她也真夠膽大啊,女學生,居然在那時敢抗著父母嫁個商人做二太太。」表秭冷不丁又補了一句。

「那,她是壞人?」我的心思全亂了。

我屏住氣,等著表姊往下說,而她卻打了個呵欠便止住了。不一會兒,枕邊傳來她沉沉的呼吸聲。我抬眼看窗,白日里的溽熱已消散,夜風習習探進屋來,掀起窗紗,於是,窗外幽藍的天幕便在窗紗輕舞飛揚時分,倐忽隱現。我躺在床上,提著心一次次地等待著,等待著窗紗揚起。

姨母和表姊走後,我問姨婆,「婆,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你說呢?」她不看我,閉上眼。

我不停地問,執著地要知道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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