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講述一個人流落北海道,後來回到高密東北鄉的故事,這是莫言的哪部小說
《人與獸》 又一個凌晨,札幌海面上的大團濃霧緩慢地向陸地移動。它們首先灌滿了林木繁茂的山谷,然後蓬勃上升,包圍了山峰與峰上叢生的灌木。黑岩壁上那道跌跌撞撞注入谷底的清泉,在霧里放出清脆神秘的音響。爺爺趴在山半腰他棲身的山洞裡,警惕地諦聽著清泉的聲響,山下村莊里雄雞報曉的聲音和海上浪潮的低沉轟鳴。 我經常想,總有一天,我會懷揣著一大把靠我自己勞動掙來的、變成了世界性堅挺貨幣的人民幣,坐上一艘船,沿著日本人當年押運中國勞工的航線,到達北海道,按著爺爺在數百次談話中描畫出來的路線,在一個面對大海的山上,找到爺爺棲身十幾年的那個山洞。 霧漲到洞口,和野蠻的灌木、繁復的藤葛混在一起,遮住了爺爺的視線。山洞裡濕漉漉的,洞壁上覆著銅色的苔蘚,幾塊堅實的棱上,沾著一些柔軟的獸毛,狐狸的味道從石壁上散發出來,向他提醒著他占據著狐狸巢穴的壯舉或是暴行。此時的爺爺,已忘記了他逃入山中的時間。我無法知道一個在深山老林里像狼一樣生活了十四年的人對於時間的感受和看法。他或許覺得十年如一天那樣短暫,或許覺得一天如十年那樣漫長,他舌頭僵硬,但一個個清晰的音節,在他的思想和耳朵里響起;好大的霧!日本的霧!於是,一九三九年古歷八月十四日,他率領著他的隊伍和他的兒子去墨水河大橋伏擊日本汽車隊的全部過程便栩栩如生地浮現出來。那也是一個大霧彌漫的早晨。 無邊無際的紅高梁從濃霧中升起來,海浪撞擊礁石的轟鳴變成了汽車引擎的轟鳴,清泉注在石上的脆響變成了豆官撒歡的笑聲,山谷中野獸的腳步聲變成了他和隊員們沉重的呼吸。霧沉甸甸的,好像流動的液體,好像鹽水口子村劉小二搖出來的棉花糖,伸手就可掬起一捧,舉手就可撕下一塊。花官吃棉花糖,棉花糖沾在她的嘴上,好像白鬍子,她被日本鬼子挑了……一陣劇痛使他蜷起四肢。他齜出牙齒,喉嚨里滾出一團團咆哮,這不是人的聲音,當然也不是狼的聲音;這是我爺爺在狐狸洞發出的聲音。子彈橫飛,高梁的頭顱紛紛落地,槍彈拖著長尾巴在霧里飛行,在狐狸洞里飛行,映照得石壁通亮,如同燒熟的鋼鐵,溜圓的清亮水珠在鋼鐵上滾動,鼻子里嗅到蒸氣的味道。石棱上掛著一綹綹淺黃色的狐狸毛。河水被子彈燙得啾啾嗚叫,宛若鳥的叫聲。紅毛的畫眉,綠毛的百靈。白鱔魚在碧綠的墨水河裡翻了肚皮。黑皮糙肉的大狗魚在山谷的清泉中打撲楞,水聲格外響亮。豆官哆嗦著小爪子舉起了勃郎寧手槍。射擊!黑油油的鋼盔像鱉蓋。噠噠噠!你這個東洋鬼子! 我無法見到爺爺趴在山洞裡思念故鄉的情景,但我牢記著他帶回祖國的習慣:無論在多麼舒服的床上,他都趴著——屈著雙腿,雙臂交叉,支住下巴——睡覺,好像一頭百倍警惕的野獸。我們搞不清楚他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清醒,只要我睜開眼,總是先看到他那雙綠光閃閃的眼睛。所以,我就看到了他趴在山洞裡的姿勢和他臉上的表情。 他的身體保持原狀——骨骼保持原狀——肌肉卻緊張地抽搐著,血液充斥到毛細血管里,力量在積蓄,彷彿綳緊的弓弦。瘦而狹長的臉上,鼻子堅硬如鐵,雙眼猶如炭火,頭上鐵色的亂發,好像一把亂刺刺的野火。 霧在膨脹中變得淺薄,透明,輕飄;交叉舞動的白絲帶中,出現了灌木的枝條,藤葛的蔓羅,森林的頂梢,村莊的呆板面孔和海的灰藍色牙齒。經常有高粱的火紅色臉龐在霧里閃現,隨著霧越來越稀薄,高梁臉龐出現的頻率減緩。日本國猙獰的河山冷酷地充塞著霧的間隙,也擠壓著爺爺夢幻中的故鄉景物。後來,霧統統退縮到山谷間的林木里,一個碩大無比、紅光閃閃的大海出現在爺爺眼前,灰藍色的海浪懶洋洋地舔舐著褐色的沙灘,一團血紅的火,正在海的深處燃燒著。爺爺記不清楚,也無法記清楚看到過多少次水淋淋的太陽從海中躍起來的情景,那一團血紅,燙得他渾身戰顫,希望之火在心裡熊熊燃燒,無邊的高粱在海上,排成整齊的方陣,莖是兒女的筆挺的身軀,葉是揮舞的手臂,是光彩奪目的馬刀,日本的海洋變成了高梁的海洋,海洋的波動是高粱的胸膛在起伏,那汩汩漓漓的潮流,是高粱們的血。 根據日本北海道地區札幌市的檔案材料記載: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上午,札幌所屬清田畋村農婦順河貞子去山谷中收稻子,遭野人玷污……這些材料,是日本朋友中野先生幫我搜集並譯成中文的,資料中所謂「野人」即指我的爺爺,引用這段資料的目的是為了說明爺爺敘述中一個重要事件發生的時間和地點。爺爺一九四三年中秋節被抓了勞工,同年底到達日本北海道,一九四四年春天山花爛漫時逃出勞工營,在山中過起了亦人亦獸的生活,到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他已經在山林中度過二千多個日日夜夜。現在被我描繪著的這一天除了凌晨一場大霧使他更方便、更洶涌地回憶起故國的過去那些屬於他的也屬於他的親人們的火熱生活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中午發生的事情另當別論。 這是一個普通的日本北海道的上午。霧散了,太陽在海與山林的上方高掛著。幾片耀眼的白帆在海上緩緩地漂著,遠看似靜止不動。海灘上晾曬著一片片褐色的海帶。捕撈海帶的日本漁民在淺灘上蠕動,好像一隻只土色的大甲蟲。自從那位白鬍子老漁民坑了他們後,爺爺對日本人,不論面相凶惡還是面相慈祥的,都充滿了仇恨,所以,夜裡下山偷起海帶和干魚來,他再也不產生那種一錢不值的罪疚感,他甚至用那把破剪刀把日本漁民晾在海邊的漁網剪得粉碎。 陽光強烈了,山谷林間的薄霧也消逝了,海在泛白,山上山下的樹木,紅與黃的大葉夾雜在青翠的松與柏之間,宛若一簇簇燃燒的火苗。紅與綠的濃色里有一柱柱的潔白,那是樺樹的干。又一個美麗的秋天悄然降臨,秋天過後是嚴冬,北海道嚴酷的冬季,促使爺爺像熊一樣冬眠,一般來說,當標志著秋色的紫色達子花漫山開遍時,也是爺爺一年中最胖的季節。今年的冬天前景美好,前景美好的主要理由是,三天前他占據了這個向陽、背風、隱蔽、安全的山洞。下一步就是儲存越冬的食物,他計劃用十個黑夜,背上來二十捆半干半濕的海帶,如果運氣好,還可能偷到一些干魚、土豆,那道清泉距洞口不遠,攀藤附葛即可過去,不必擔心在雪地上留痕跡。一切都證明,幸福的冬天因為山洞而來。這是個幸福的日子,爺爺心情很好,他當然不知道這一天全中國都在興奮中顫抖,他感到前景美好的時候,他的兒子——我的父親,騎著一匹騍馬,穿著新軍裝,大背著馬步槍,跟隨著部隊,集結在東皇城根的槐樹下,等待著騎馬從天安門前馳過那一大大露臉的時刻。 陽光透過枝葉,一條條射進洞口,照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黑如鐵,彎曲如鷹爪,手背上層生著發亮的鱗片,指甲殘缺不全。他的手背上有刺刺癢癢的熱感,這是陽光照射產生的效應。爺爺微微有了些睡意,便閉合了雙眼,朦朦朧朧中,忽聽到遙遠的地方炮聲隆隆,金光與紅光交相輝映,成千匹駿馬連綴成一匹織錦,潮水一般,從他腦子里涌過去。爺爺的幻覺與開國的隆重典禮產生的密切聯系,為爺爺的形象增添光彩,反正有心靈感應、特異功能這一類法寶來解釋一切不能解釋的問題。 多年的山林生活,逼得爺爺聽覺和嗅覺格外發達,這不是特異功能,更不是吹牛皮,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事實勝於雄辯,謊言掩蓋不住事實,爺爺在報告會上常說這套話。他在洞里豎起耳朵,捕捉洞外的細微聲響,藤蘿在微微顫抖,不是風,爺爺知道風的形狀和風的性格,他能嗅出幾十種風的味道。他看著顫抖的藤蘿聞到了狐狸的味道,報復終於來了,自從把四隻毛茸茸的小狐狸一刀一個砍死並摔出洞外那一刻開始,爺爺就開始等待著狐狸的報復。他不怕,他感到很興奮,退出人的世界後,野
『貳』 鄉情(短篇小說)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山東大部分地區發生了百年不遇的自然災害,局部地區持續乾旱,導致黃河斷流,湖泊乾涸,再加上蝗蟲肆虐,十之八九的農田大幅減產甚至絕收,當地人民群眾的生活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受災最嚴重的要數魯西南的部分地區,有的地方已經連續兩年顆粒無收。當時雖有政府的救濟,可那時的國家也不富裕,些許救濟就如杯水車薪,多數人的吃糧成了天大的問題。
魯西南的三月,天氣乍暖還寒,乾裂的土地上,稀疏的麥苗乾枯得像一蓬蓬亂草,差不多都能點著火。往年早已泛綠的楊柳樹,到現在還乾巴巴的,根本看不出一丁點兒春天的跡象。從去年秋後到現在,狠心的老天爺就沒掉過一個雨點,也沒飄過一個雪花,水井裡的水位繼續下降,人畜吃水都成了難題。由於持續的乾旱,田野、村莊,道路上時常是塵土飛揚,黃煙滾滾。放眼望去,滿目都是蕭索荒涼的乾枯景象。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停息了半天的西南風又颳了起來,在那條塵土飛揚的田間小路上,蘆花大隊第三小隊收工回家的社員三三兩兩走在一起,他們都在談論著這異常乾旱的天氣,都默默祈求老天爺快發發慈悲,下一場透雨,也好緩解一下旱情。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很快就來到了村口。走在前面的隊長劉福生抬頭往村裡看了一眼,猛然看到村子中央的上方冒起了煙霧,煙霧很濃很大,根本不像燒火做飯冒出的裊裊炊煙。他感覺不對勁,回頭大喊了兩聲,領頭就往村裡跑去。大夥緊緊跟在隊長身後,也大步流星地往村裡跑。
跑到近前一看,濃煙是從劉順生家屋裡冒出來的,門口和窗戶都往外冒煙,房頂上方已經是濃煙滾滾了,屋裡傳來了順生媳婦悲哀的呼救聲和噼里啪啦柴草燃燒的聲音。火借風勢,風助火威,轉瞬間,門口和窗口都已竄起了火苗。見此情景,劉順生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他那腿殘的媳婦剛生下三小子不久,還在月子里呢。
一看是劉順生家著火了,劉福生愣怔了一下,轉身就往家跑,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呼喊:「快救火啊,快回家端水來救火啊,順生家失火啦 …… 」
癱坐在地上的劉順生聽見了劉福生的呼救聲,他慌忙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進屋,摸索著走進西里間屋,順著他媳婦的聲音慢慢摸著了坐在地上的她娘倆。劉順生強忍著嗆人的煙氣和炙熱的火烤,他不顧一切地從他媳婦手裡接過小三就往外跑。此時,劉順生被煙氣嗆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他回頭對他媳婦說:「你快往外爬,我回頭就來背你。」
劉順生艱難地從濃煙滾滾的屋裡抱出小三放在院子里,又急忙轉身跑了回去,他媳婦還沒從屋裡爬出來呢。
聽到呼救聲的社員們都慌慌張張跑回家,有的端著水盆,有的挑著水桶,有人用水筲提著水,還有人扛著掃帚和鐵杴,大夥都不約而同地涌進了劉順生家的院子。
半個小時左右,大火終於被撲滅了,只可惜為時已晚,三間房子全都燒落了架,門窗全都燒沒了。劉順生和他媳婦柳翠花被大夥從廢墟里抬出來時,已經燒得沒人樣了,劉順生的雙手還緊緊抓著他媳婦的肩膀,掰都掰不開。要不是缺水,這場火災肯定不會這么嚴重。
看著好好的三間堂屋被大火燒得一片狼藉,看看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劉順生兩口子,看看嗷嗷大哭的兩個孩子,再看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三小子,在場的每一位鄉親都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劉順生家的大小子叫劉滿囤,當時八歲。二小子叫劉滿倉,當年只有五歲。躺在襁褓里的老三剛出生十多天,小名叫三,還沒來得及起大號呢。
看看大火全都被鄉親們撲滅了,劉福生急忙讓他媳婦先把小三抱到了張春生家,他想讓春生媳婦給昏迷不醒的小三喂口奶,看看小三還能不能吃奶。春生家年前剛生了個閨女,現在才三個月,春生媳婦天天在家奶孩子,這附近就春生媳婦有吃奶的孩子。
當天晚上,劉福生和大隊書記商量了一下,就自作決定自己掏錢買了兩張葦席,把劉順生兩口子的屍體用葦席捲上,在村北的山坡上挖了一個坑,和他父母埋在了一起。劉順生的父母去世多年了,他的一個哥哥在鶴崗當煤炭工人,家裡也沒什麼親人,劉福生是他的叔伯哥哥,什麼事也只能由劉福生做主了。順生媳婦娘家是鄆城那邊的,她娘家也沒有近親屬,劉福生也就不打算通知順生媳婦娘家那邊了。
處理完了劉順生兩口子的後事,劉福生把三個孩子都安頓到了他家。滿囤和滿倉還好說,有口吃的,餓不著、凍不著就行了。可小三還沒出滿月,天天餓的嗷嗷直哭,這下可愁壞了劉福生兩口子,家裡沒有啥細糧,拿啥喂小三啊。實在沒辦法,福生媳婦就抱著小三到處找奶喝,有時為了讓小三喝上一頓奶,福生媳婦抱著小三要跑好幾里地。春生媳婦雖然有奶,離的也近,可她的奶水也不多,有時連她自己的閨女都喂不飽,只能隔三差五給小三喂一次奶,每次也只能讓他吃個半飽。
轉眼到了 1968 年,小三七歲了,和同齡的孩子相比,他長得又瘦又小,走起路來還搖搖晃晃的,一看就是典型的營養不良。因當時就那個條件,別說什麼營養品了,能填飽肚子就已經很不錯了。好在劉順生的大哥一年能給劉福生家郵兩次錢,雖然錢不多,可也頂了不少事。再加上鄉親們的幫襯,劉福生一家才勉強度過了吃糠咽菜的那幾年。因為家裡多了這三個孩子,再加上自己的三個孩子,福生媳婦這幾年一下子就蒼老了十多歲。
劉福生本想著給小三起個大號,可一直也沒想出好聽的名字來,因他的小名叫三,索性就叫他劉三了,反正大夥也都一直這么叫。劉三雖然長得黑瘦,可他很聽話也很懂事,不哭不鬧也不調皮,村裡人都很喜歡他。
最困難的那幾年總算熬過去了,十五歲的劉滿囤已經能掙半個勞力的工分了。十二歲的老二劉滿倉也不白吃飯了,他也能下地薅草撿柴幫著干一些零活了,有時還跟著社員出工勞動,隊里也給他記半個勞力的工分。
從 1970 年的春天開始,老大劉滿囤總算能掙整工分了,生產隊也正常給滿倉記半個勞力的工分了。看看家裡的條件好了一些,劉福生就把劉三送進了鄰村的學堂,和自己的兒子一起念書去了。這年冬天,趁著地里的農活不太忙,劉福生做主砍了生產隊的十棵楊柳樹,又去大隊要了幾根拆廟堂的舊木料,還有鄉親們從家裡扛來的木料,七拼八湊總算把劉順生家燒塌的那三間房子重新修建起來了,劉順生的這三個孩子又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到了 1975 年,已經二十多歲的劉滿倉早該訂婚了,像他這個年齡的小夥子多數都娶媳婦了。為了盡快給劉滿囤找上對象,劉福生到處求人托媒,劉滿囤倒是沒少相看對象,可一個也沒能成,主要原因就是女方嫌他家沒老人,沒有操心主事的,再一個原因就是嫌他家窮,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就在劉福生兩口子為滿囤的婚事愁眉不展時,滿囤的大爺突然發來了電報,說他們煤礦上正在招工,是正式工,他想讓滿囤滿倉都去鶴崗當煤炭工人,把小三也帶過去。
一聽說要讓這哥仨都去鶴崗,劉福生兩口子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落個不停,整整一個晚上,他兩口子都沒合上眼。這三個孩子在他們身邊生活了這么多年,就像他們自己的孩子一樣,他兩口怕孩子們出去遭罪。三個孩子都去了鶴崗他們是省心了,可他兩口子寧願操這份心,也捨不得這三個孩子走,更何況當煤炭工人還有一定的危險。
劉滿囤和滿倉都理解劉福生兩口子的心情,他們也不願離開這個家。可眼下就是這個情況,二十好幾的劉滿囤到現在還沒找上對象,到時候滿倉也會遇到這個問題。再說了,年輕人出去闖一闖也未必是壞事,別的不說,當工人最起碼大米白面隨便吃,還發工作服,在家裡一年四季都是地瓜高粱面,過年才能吃頓白面饅頭。
考慮再三,劉滿囤決定帶著滿倉和小三去鶴崗。聽了滿囤的理由,劉福生兩口子也不好再阻攔,他們也怕耽誤了孩子的婚事,更怕耽誤了孩子的前程。
劉福生兩口子雖然鬆口了,但只答應讓滿囤和滿倉去鶴崗,劉三不能去。因為劉三還小,還在讀書,他們也不放心。就算現在讓劉三去,他去了暫時也當不了工人。
劉滿囤和劉滿倉臨走的這天,大小子劉滿囤拉著滿倉和小三突然跪在了劉福生兩口子面前,劉滿囤滿眼含著淚水說:「大爺大娘,您就是俺哥仨的親爹娘,什麼時候俺哥仨也不會忘了您。」說完,滿囤領著滿倉和劉三給劉福生兩口子磕了一個頭。那一幕,令在場的鄉親們都感動不已,都潸然淚下。
到了 1977 年初秋,十六歲的劉三初中畢業了,劉福生兩口子本打算再讓劉三繼續念高中。可那時念高中要去幾十里以外的地方,還要帶鋪蓋帶干糧,為了少給劉福生兩口子添麻煩,劉三說啥也不去了,他想下來參加勞動掙工分。劉福生兩口子勸說了好久,劉三還是放下書本,拿起鋤頭,成了一名公社社員。因為劉三長得瘦小,隊里只同意給他記婦女工,也就是每天七分工,比壯勞力少掙三分工。劉三雖然長得瘦小,可他幹活從不偷懶耍滑,人也很勤快,還義務當了生產隊的記工員,隊里的社員群眾都很喜歡他。
自從劉滿囤和滿倉去了鶴崗,劉三隻是晚上回家睡覺,一日三餐還是回到劉福生家來吃。劉福生家的兩個閨女和一個兒子也都拿劉三當自己的親弟弟,從不虧待他。劉福生家的大閨女和二閨女出嫁時,都是劉三挑的隨身飯,她們的親弟弟都沒撈著這個美差(隨身飯是當地的一種風俗,出嫁的閨女當天中午要吃娘家的飯。那時去挑隨身飯的人必須是新娘子的弟弟或侄子,送隨身飯的人不光中午能坐席吃好的,還有禮錢。)。劉福生家的小兒子劉遠志當兵走的那天,劉三一直把他送到公社,回到家還一個勁地哭,他哥倆好得就跟一個人似的。
因為小時候喝過張春生媳婦的奶水,劉三一直管春生媳婦叫嬸娘,管張春生叫叔。張春生家一共有三個孩子,大閨女叫柳絮,比劉三大兩個多月。大小子叫栓柱,比劉三小兩歲。二小子叫臭蛋,比栓柱小三歲。張春生的這三個孩子對劉三都很親,他們就像親姊妹一樣。那時的日子雖苦,可有這么多親人的關愛,劉三從心裡感到很幸福很快樂,也很知足。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後,全國上下一片歡騰,農民總算有盼頭了。 1981 年春天,蘆花大隊實行了生產責任制,包產到戶了。那時,政策也寬鬆了,也允許社員群眾做買賣搞副業了,農民的積極性都空前高漲。為了盡快脫貧致富,有思想有遠見的劉三率先開起了豆腐坊。因為劉三人實誠,做的豆腐又好,價格還公道,他做的豆腐天天供不應求。有了自己的事業,手頭也寬裕了,二十歲出頭的劉三也想自己的心事了。給他說媒的倒是不少,可劉三就是不上心,因為他有自己的心上人了。
劉福生看出了劉三的心思,他也知道劉三的心上人是誰。一個偶然的機會,劉福生跟張春生兩口子說起了柳絮和劉三的婚事。張春生兩口子雖沒說劉三哪方面不好,但就是不同意柳絮嫁給劉三,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倆出生的時間相隔太近,沒出百天。知道了張春生兩口子不同意這門親事,劉三也沒強求,他不想讓他的嬸娘和叔叔為難,因為他們都是自己的恩人。
之後的日子裡,劉三繼續賣他的豆腐,還是照常隔三差五去給張春生家和劉福生家送豆腐吃,婚事不順並沒讓他消沉。
賣了一年多的豆腐,劉三的收入並不是太理想,為了增加些收入,好盡快富裕起來,劉三到集市上買回了一頭母豬,他打算用豆腐渣喂豬,讓母豬生崽,以後再辦個養豬場。
有些事情不一定會按照人們的意願去發展,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小插曲,就如人生的道路一樣,總是七拐八拐的。就是因為這頭母豬,讓劉三作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正是這個驚人的舉動,從此改變了劉三的命運。
買回母豬的第二天,賣豆腐回來的劉三剛到村頭,正好遇到了村裡的幾個婦女在胡同口東家長西家短地扯閑談,其中一位婦女看到了劉三,就笑呵呵地跟他開起了玩笑:「劉三兄弟,聽說你趕集買回家一頭老母豬?你說你一個光棍在家裡養頭母豬,就不怕落嫌疑啊?」那位婦女話音剛落,大夥都跟著笑了起來。這雖然是一句玩笑,可劉三卻真生氣了,他覺得這不是開玩笑,這是在侮辱他。回到家,劉三連晚飯也沒吃,趴在床上哭了好長時間。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那頭母豬送給了張春生家,把他的豆腐坊託付給了復員回家的劉遠志,那天晚上,劉三就不知去向了。
劉三突然失蹤了,這下可急壞了劉福生兩口子和張春生兩口子。春生媳婦一個勁抱怨柳絮她爹不該拒絕柳絮和劉三的這門婚事,她擔心劉三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柳絮更是擔心劉三的安危,她從心裡喜歡劉三,就怕劉三有個好歹。柳絮已經想好了,不管她父母同不同意自己跟劉三的這門親事,她這輩子就認定劉三了,萬一劉三有個三長兩短的,自己也不活了。
一連尋找了好幾天,還是不見劉三的蹤影,也沒有一丁點劉三的消息,劉福生兩口子的心裡就像十五隻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連睡覺都能夢到劉三在外作難遭罪,福生媳婦時常在夢中哭醒。想來想去,大家都覺得劉三不可能尋短見,因為劉三不是遇事想不開的人。他會不會去鶴崗找他的大爺和哥哥呢?劉福生連夜讓他兒子劉遠志給鶴崗寫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他親自送到了鄉里的郵局,用掛號寄了出去。之後,就是焦急的等待。半個月的時間顯得比一年還漫長,天天翹首期盼著,總算在焦急的等待中盼來了鶴崗的來信,信中說劉三沒去鶴崗,他大爺和兩個哥哥也不知道劉三去了哪裡。
聽說劉三沒去鶴崗,福生媳婦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這么長時間還沒有劉三的消息,大夥也都認為劉三是凶多吉少了。劉福生的兒子劉遠志不相信劉三會想不開,他知道劉三出走並不是因為村裡人的那幾句玩笑,主要還是跟婚姻受挫有關。柳絮也不相信劉三會尋短見,因為她之前曾當劉三的面親口說過,這輩子非他不嫁。
一晃就是三年,劉三還是沒有一點音訊,劉三的兩個哥哥和嫂子專程從東北回來了一趟,還到報社刊登了尋人啟示。尋找無果,劉滿囤和劉滿倉拜望了曾經幫助過他哥仨的眾鄉親,就匆匆回了東北,他們還要急著回去上班。從那以後,村裡人都認為劉三不在人世了。柳絮一直也沒找對象,她的精神好像出了點毛病,村裡人都知道柳絮得的是相思病,也都知道她是想劉三想的。
1995 年的春節前夕,劉福生和張春生家都收到了來自廣州的匯款,每家五百元,但沒有註明詳細地址,匯款人姓名寫的是劉遠志。看著匯款單上的署名,劉福生和張春生都挺納悶,劉遠志就呆在蘆花村,他根本就沒去過廣州啊。第二年春節前夕,村裡曾經幫助過劉三哥仨的其他鄉親們也都收到了來自廣州的匯款,每家二百元,劉福生和張春生家每家還是五百元,還是沒有詳細地址,但署名是劉三。
原來劉三沒有死,他去了廣州。劉三的兩個哥哥也從鶴崗來了信,他倆也收到了劉三的匯款,但同樣也不知道劉三的詳細地址。
很快,這個消息就在村裡傳開了。之前,柳絮雖然也知道下地幹活,也知道燒火做飯,但她從不洗臉也不梳頭,見了村裡的人只笑一笑,一句話也不說。當她聽到這個好消息後,柳絮開始洗臉了,也天天梳頭了,還時常到村口張望,只是見了村裡人還是不說話。從那以後,村裡的這幾戶人家年年春節前都能收到劉三的匯款,村裡人都知道劉三在廣州,但沒人知道他的詳細地址,更沒人知道劉三在廣州干什麼。
2001 年秋天,劉遠志的大女兒劉丹考上了廣州的一所大學,劉遠志去廣州送孩子上學,在廣州火車站廣場正巧碰上了西裝革履的劉三。當時劉三開著他的廣州本田轎車到車站送朋友,正好把車停在了劉遠志身邊。劉遠志一眼就認出了劉三,稠人廣眾面前,兩個人抱頭大哭起來。那時的劉三已是一家再生物質回收公司的老闆,已經身價數百萬了。
劉遠志在廣州一呆就是十多天,要不是怕耽誤家裡的生意,劉三還不讓劉遠志回蘆花村。在廣州的那段時間里,他哥倆天天嘮到大半夜,村裡的每一個人劉三都問了一遍,當他得知柳絮至今未嫁時,劉三的淚水就像決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是肝腸寸斷,哭得是天昏地暗,劉遠志怎麼勸都勸不住。
半個月後,劉遠志帶著大包小包從廣州回來了,他給柳絮捎來了一萬塊錢和一些衣服,劉三還讓劉遠志告訴柳絮和柳絮的父母,過段時間他就回來接柳絮,回來看望鄉親們。劉三是怎樣去的廣州,為什麼一直未婚,這一直是個謎。劉遠志問過他多次,劉三總是苦笑著搖搖頭說:「哎!一言難盡啊!」
2002 年春天,劉三回到了闊別 17 年的蘆花村。劉福生媳婦看到劉三時,抱住劉三的頭大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念叨:「三啊,你讓大娘找的好苦啊,大娘想你想的好苦啊,我那可憐的孩子啊 …… 」
等福生媳婦哭完了,劉三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哽咽著說:「娘,三兒不孝,讓您老人家掛心了 …… 」話沒說完,劉三失聲痛哭起來。看到滿臉皺紋,頭發斑白,脊背彎曲的劉福生時,劉三又痛哭了好一陣子。勸住了劉三,讓他喝了一杯茶,連飯也沒顧上吃,劉福生兩口子就領著劉三去了張春生家。看劉三回來了,柳絮娘上前抓住劉三的手眼淚汪汪地說:「三啊,都是嬸子不好,嬸子當年不該阻攔你和柳絮的婚事,害了你也害了柳絮。」柳絮看到劉三的時候,一個勁地抹眼淚,激動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劉福生家休息了一天,劉福生兩口子領著劉三到北山祭拜了他的父母,隨後又看望了村裡的鄉親們,每家都送了一些禮品。
一個禮拜後,劉三領著柳絮去了省城的大醫院,柳絮的體檢結果一切正常,她的精神沒有什麼問題。從省城回家後的第二天,劉三就和柳絮登記結婚了。因為劉三廣州的生意需要他親自打理,他不能在蘆花村呆太長的時間。登記結婚的第三天,劉三就帶著柳絮去了鶴崗,在鶴崗呆了兩天,直接從哈爾濱坐飛機去了廣州。
2015 年秋天,東平湖畔的蘆花村彩旗飄舞,鑼鼓喧天,碧水藍天下的蘆花村顯得格外美麗,格外惹眼。剛剛吃過早飯,一輛咖啡色寶馬越野車開進了蘆花村,停在了劉福生家的大門口。車門打開,一個十二三歲女孩和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先後從車上下來了。緊接著,劉三和柳絮也從車里下來了,劉三一家四口回來了。看到等候在大門口的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劉三緊走兩步來到老人面前,高興地說:「娘,三兒回來看您了。」兩個孩子也上前拽住老人的手,親切的喊了一聲奶奶。
劉三現在的廢舊物資回收公司正做的紅紅火火,興興旺旺,前幾年他又辦起了一家大型製鞋廠,劉三現在的身價已達數千萬了。他這次回來是看望鄉親們、回報鄉親們的。劉三打算把自己的老房子拆掉,在他家的房場上為村裡建一所像樣的幼兒園。再把村裡的路面都打成水泥地面,為村裡接上自來水。他還准備拿出五百萬元,幫助有困難的鄉親翻建一下破舊的住房,盡量改善一下鄉親們的生活條件和居住條件,讓鄉親們都過上好日子。劉三還計劃在家鄉投資建一家製鞋分廠,讓鄉親們都能進廠打工掙錢,讓鄉親們也能穿上他劉三鞋廠生產的質優價廉的名牌皮鞋。
半個月後,劉三一家四口帶著鄉親們的祝福和囑托回廣州了,他答應鄉親們今後一定常回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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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 沈從文小說集
最早知道沈從文應該是從他的作品《邊城》開始。
上周逛圖書館,突然看到一本《八駿圖》,作者就是沈從文。我看了一眼書的背面封面,上面有一首追尋人性救贖的絕句:
覺得很有深意,便借來一讀。
這本書總共收錄了沈從文的13篇短篇小說,分別是:
第一篇的主要內容在 《八駿圖》讀後感 里已經有所闡述,接下來就簡單概括一下餘下作品的大致內容。
《丈夫》主要講述的是一個農村漢子去城市找以賣S賺錢養家的妻子時的所見所聞及心理斗爭,向我們展示了種種違背人倫道德的陳規陋俗以及民眾尚未開化覺悟時的尊嚴喪失。
《都市一婦人》講述了一位命運多舛的婦人,在經歷一系列的變故之後心理發生變化,從一位單純、美麗、大方的女子,通過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的經歷,變得麻木,扭曲。
《柏子》人物刻畫非常簡單,水手柏子靠勞力掙錢,過段時間就會和吊腳樓的JN幽會,經過一晚的的抵死愛欲,現實的艱險、苦悶、困窘等都被柏子置之腦後,新的目標又已形成:多掙錢,一段時間之後再回來。作者借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男女的歡愛,表現湘西人民的本性使然、自在而美麗的生命形式,呈現一種純粹率真、健康自然的人性。
《貴生》講的是一位五爺家的短工,暗戀橋頭上賣雜貨浦市人的16歲的女兒金鳳。金鳳爹有一次去娘家吃喜酒害蛇鑽心病死掉了,算命就說金鳳八字重,克父母、壓丈夫。
貴生雖然暗戀金鳳,但是對於算命一說有點餘悸,一直未曾採取行動。終於有一天,害怕金鳳被別人搶了先,所以貴生開始行動,去集市上買了一些提親所需的東西。
但當他再次經過橋頭時,卻發現已經被五爺(由於賭博經常輸錢,聽信別人需要納一個未開苞的女人沖霉運)捷足先登了。最後的兩把火以及貴生的失蹤引人深思。
貴生淳樸踏實善良但迷信懦弱又有著深刻骨髓的奴性,他的弱點可以說是造成他愛情悲劇的一大原因。
《逃的前一天》這篇文章說實話沒讀太懂,彷彿就是一個生活在軍旅的人,在逃跑前的一天見到不同的人時心理狀況,是對生命的深思?還是軍旅生活的枯燥?亦或是內心的孤獨……
《嘍啰》…………
《說故事人的故事》這篇文章類似局中局的模式,一個經常給別人講故事的人最終卻成為另外一個故事的主角,藉以諷刺那些已經深陷其中卻不自知的墮落者。
《在別一個國度里》敘述的方式別出心裁,通過一位婦女和一個山大王來往書信的形式向大家述說著作為母親一直生活在想要女兒幸福,又怕祖墳被刨,准女婿(山大王)凶惡的兩難境地,然而想像總歸想像,事實卻是山大王修成正果,女兒也很幸福:女婿對外是山大王,在女兒面前卻是一隻羊,事事體貼呵護女兒。
《三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三個男人,分別是軍隊里的我(班長)、同鄉號兵,以及豆腐鋪的青年老闆。三個人同時愛上一個女人——其實只是豆腐鋪鄰居官士家的女兒, 及笄之年(15歲,剛到出嫁年紀)的美人兒。不過是遠遠瞥見,若隱若現,班長和哨兵只想多看一眼,以此借故總去豆腐鋪,與青年老闆交好,常常是討好女人養的兩只狗兒,藉此感受某種不可能的關聯。
後來相傳女人吞金自盡,再後來是墓穴被盜。只有當事人視角里的事件,只有猜測,沒有原因。通過文章可以猜測:是豆腐鋪的青年老闆做的,因為他確實在那晚消失了。也許他相信,吞金人七日內是可以近身肌膚而復活的,也許他只是想獨自擁有心愛的女人,也許他們早已私定終身(但女人的家人應該是把她另許了別人做利益之換所以她才吞金,這些文中都沒有說,但可以猜得),誰知道呢。
《節日》:這是一篇諷刺小說,特別是文末的一句話:x城是多狼的,因為小孩子的大量死亡,衙門中每天殺人,狼的食料就不如窮人的食料那麼貧乏難得。
《黔小景》:作者採用隱喻的手法來表達人們的麻木,甚至粉飾太平;有些人並不麻木,但是看得清卻更痛苦,因為無可奈何,那種深深的無力感,讓你瞭然控訴也無用,但是心又不甘,所以也表達了作者深深地無力感。
《一個母親》:主要講述了一個母親面對丈夫給予的愛充滿了內疚、自責和不知所措。因為他們唯一的孩子竟然是她和另外一個男人的骨肉,這個男人曾經是他們家的賓客,丈夫總是在外面忙,還很放心讓妻子和賓客長期呆在家,並且讓妻子想盡辦法讓賓客無拘無束,可以說在這個悲劇中,丈夫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這些痛苦卻只能有妻子獨自默默承受。
這些小說有的理解起來比較容易,有些卻不甚明白,這可能是因為我對當時的時代背景不甚了解吧。。